滨海国际机场候机室的落地窗外,一架涂着银白底漆的波音747正缓缓滑向跑道,引擎的低鸣像某种巨兽的喘息,隔着双层隔音玻璃仍在空气里微微震颤。孙天煜端着香槟杯站在窗前,无名指上那枚鸽血红钻戒在阳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光芒——这是他上个月在苏富比拍卖会上以三千七百万港币拍下的战利品,此刻却像某种不祥的烙铁,灼得他指节发疼,彷彿要嵌进骨血里。
量子通讯器在西装内袋震动起来,那触感像条冰冷的蛇。屏幕上跳跃的绿色代码正以每秒三十帧的速度疯狂刷新防御矩阵,原本密不透风的防火墙此刻形同虚设。带着电流杂音刺入耳膜:&34;量子病毒被反向追踪,&39;暗星&39;主节点正在转移。孙氏集团海外账户已被冻结,重复,所有通道全部锁死。
孙天煜猛地攥紧拳头,高脚杯的杯柱在掌心应声碎裂,锋利的玻璃碎片深深嵌进皮肉。他甚至感觉不到疼,所有的神经末梢都被那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攫住——三分钟前,他刚收到&34;幽灵&34;部队全员失联的消息;两分钟前,瑞士银行发来账户异常通知;现在,连严克俭这张潜伏多年的底牌都开始失效。他像头被困在玻璃橱窗里的狐狸,眼睁睁看着猎人的网从四面八方收紧,每一寸网格都在收缩,勒得他喘不过气,却找不到任何逃生的缝隙。
孙天煜猛地转身,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。透过单向玻璃幕墙,他看见通道尽头站着个熟悉的身影。廖汉生穿着黑色作战服,战术靴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响隔着二十米都清晰可闻,那节奏沉稳得如同死神的鼓点。颈间那枚磨平稜角的弹壳吊坠在战术背心上轻轻摇晃,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像把悬在头顶、即将落下的铡刀。
候机室里的保镖刚想掏枪,就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郝剑拧断了手腕。骨骼脱臼的闷响伴随着压抑的痛呼,这个能徒手掀翻装甲车的熊系硬汉此刻像座沉默的铁塔,金属手铐碰撞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。孙天煜注意到郝剑左耳缺了半片,那道陈旧的伤疤在耳廓留下狰狞的沟壑——那是五年前在仰光码头,他为了保护自己被流弹擦伤的。
孙天煜突然笑了,只是那标志性的狐狸式微笑此刻显得无比僵硬,嘴角的肌肉像生了锈的齿轮般艰涩地转动。他慢慢举起双手,掌心的鲜血在昂贵的真丝衬衫上洇出红梅般的图案,那刺目的红色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在香港交易所第一次操盘时,屏幕上跳动的k线:&34;廖教官,我们好像在云南丛林见过。那时候你教我们怎么用越南诡雷,还记得吗?
冰凉的手铐锁住手腕时,孙天煜闻到了金属表面特有的氧化气味。记忆突然不受控制地翻湧——七年前在金三角,陈子序为了掩护他撤退,后背挨了毒贩三枪。那时他们挤在同一间漏雨的医疗帐篷,陈子序笑着把最后半块压缩饼干推给他,血从绷带里渗出来,在军绿色被单上积成小小的水洼。当时的血腥味和现在掌心的铁锈味诡异的重叠,他突然很想问廖汉生,陈子序后背的伤疤好了没有,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他最后望了眼窗外,那架湾流g650的引擎已经熄灭,阳光在机翼上流淌成金色的河。曾经以为能载着他飞往自由的翅膀,此刻却像被折断的蝶翼,静静伏在停机坪上,见证着一只狐狸的末路。
然而,他的话语戛然而止。郝剑那只曾无数次握枪、布满厚茧的大手,像一块淬了冰的铁板,死死捂住了他的嘴。这个素来以憨厚耿直形象示人的前特种兵,此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眼底深处翻湧的冰冷与厌恶,像拖曳一件毫无价值的垃圾般,将瘫软的孙天煜架向通道外。
透过舷窗冰冷的反光,孙天煜瞥见了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像——那还是他吗?头发如同凌乱的枯草,昂贵的西装被撕裂,殷红的血迹像丑陋的花朵般绽放,而那双曾经闪烁着算计与精明、总能洞察人心弱点的眼睛,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浓得化不开的绝望。那眼神,像迷路的孩子,又像困在陷阱中的野兽,失去了所有光彩。
机场广播恰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起,甜美的女声温柔地播报着航班延误信息,那些无关痛痒的数字和地名,此刻听在孙天煜耳中,却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嘲讽。就在他被粗暴地押进那辆墨绿色的防爆装甲车时,一阵熟悉的、令他心悸的轰鸣由远及近。他挣扎着扭头,透过狭小的观察窗,看见自己那架倾注了无数心血的私人飞机——价值三亿的湾流g650,正骄傲地冲上云霄。机身上那只他亲自设计、象征着智慧与财富的金色狐狸标志,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,刺得他眼睛生疼。那光芒,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、极尽讽刺的耳光,狠狠扇在他脸上。那曾是他自由与权力的象征,如今却载着他的梦想与财富,绝尘而去,只留下冰冷的现实。
装甲车平稳地驶离机场,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。孙天煜的目光涣散地扫过,无意间瞥见远处高楼广告牌上巨大的标语:&34;滨海市高新技术博览会——聚焦能源革命新突破&34;。项目的模型,笑容温和而慈祥。然而,在孙天煜看来,那温和的眼神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,精准地剖开了他所有虚伪的伪装,将他内心的贪婪与卑劣暴露无遗。他曾妄图染指那项足以改变世界的技术,用它来堆砌自己更高的财富帝国,如今看来,不过是痴人说梦。
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西装内衬,那里,一个坚硬的稜角硌着他的肋骨。三天前,在那个鱼龙混杂的地下交易市场,他用三吨黄金换来的加密硬碟还静静地躺在那里。那些曾经被他视若珍宝、以为能换来更大利益的非核心能源数据,此刻却变得无比讽刺。它们就像他前半生汲汲营营追求的一切——堆积如山的财富,呼风唤雨的权力,那些用谎言和利益堆砌起来的虚假友谊——在冰冷的现实面前,都显得那么可笑和不值一提。
孙天煜猛地闭上眼睛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伤口,剧痛让他混沌的大脑有了一丝清明。他彷彿看见,陈子序正坐在某个灯火通明的监控室里,指尖在键盘上飞速跳跃,屏幕上闪烁着复杂的数据流。那些曾经并肩作战、出生入死的夜晚,那些在大排档里碰杯、在任务间隙分享一支香烟的片段,像老旧电影般在脑海里一帧帧闪过,清晰得令人心痛。当冰冷的审讯椅冰凉的触感抵住他的后背时,他终于彻骨地明白,这场他精心策划、赌上了一切的赌局,从一开始就没有赢家。他输掉的,不仅仅是宝贵的自由和堆积如山的财富,更是那个曾经可以毫无保留、把后辈安心交给对方的自己——那个或许还残存着一丝良知和热血的孙天煜。
走廊尽头的审讯室亮着惨白刺眼的灯光,光线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,彷彿能冻结人的灵魂。陈晓墨正独自坐在单向玻璃后的观察室里,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,烟雾在他眼前缭绕,模糊了他的表情。面前的多块屏幕上,滚动着孙天煜密密麻麻的人生轨迹,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,每一个重要的节点,每一次成功与失败,每一笔可疑的交易,都清晰可见。那一行刺眼的红色标注时,这位素来冷静自持的情报分析师,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轻笑,在缭绕的烟雾中,修长的手指按下了通话键:
观察室外,走廊的灯光将廖汉生和孙天煜的影子拉得很长,又在冰冷的地面上重重叠叠,像一幅扭曲而悲伤的划。